22. 文本的进化

 


比赛结束后我们便回校正常上课,大卫修的是生物学与哲学的双学位,而我修的是医学预科。所以我们同修两门课:化学和进化生物学。

有时候朋友一起修课是好事。我和大卫经常一起讨论化学,我们深知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,彼此试图超过对方。教授每次都会把考试成绩张贴在外,我和大卫总会抢着去看成绩。由于彼此之间的良性竞争,我和大卫总是名列前茅。

但有时候一起修课并非好事,上进化生物学的时候,我们几乎没法听课。那位老师毫不掩饰她个人的无神论思想,我们常因她的课外发言而无法专心。作为坚定的有神论者,我们认为多数的无神论论点琐碎而缺乏说服力。每当老师提及无神论观点时,我们就调侃她或者挑战她的观点。毕竟我们只是大学生,还没有完全长大呢。

有一天她发表了支持无神论的长篇大论后,又言归正传地开始上生物分类学了1。我伏在大卫耳边悄声说:“经过详细观察,我确定她的头发有自己的生命,我该归类到哪一‘门’呢?”

大卫故作严肃:“纳比,这是个艰难的归类,你看她的头发已发展出自我防卫机制,让人联想到蝎子,你觉得呢?”

“大卫,你的观察很敏锐,但我觉得它更像苔藓或青苔。而你的观点让我觉得它更像有知觉的生物。”

后来我们一直在底下偷笑,而这种打趣也让我们在这门课上无法专心,因此我们索性退修了这门课。

在大学期间,我发现进化论已渗透到诸多的学科中:生物学、社会学、人类学、传播学、心理学,甚至宗教理论。起先,我的实(确实)以进化论的观点反驳《天经》,我确信《天经》的不纯正,更在于实现权位者的野心;后来我在反驳《引支勒》时也用了进化论的演化模式:早期的〈引支勒·马可卷〉比之后的另外几卷书,就是马太卷、路加卷、叶哈雅卷,更注重尔撒的人性,而尔撒的神性是由此在《引支勒》中逐渐进化而来。

我在反驳《引支勒》时也用了进化论的演化模式。

目前,我和大卫仍聚焦于第一个论点:《天经》文本完整性,尤其是《引支勒》。我和多数穆斯林一样,我对《讨拉特》和《宰逋尔》的关注与《引支勒》成反比。我认为《讨拉特》和《宰逋尔》绝大部分与《古兰经》相符:诸多相同的先知、先知们反对多神宗教、未提及“三位一体”。而《引支勒》才是真正冒犯穆斯林信仰的书,也是我和大卫辩论的焦点。

一天化学课后,我和大卫继续讨论《引支勒》,“大卫,我考证文本时发现一些问题。”

“什么问题?”

“我认为《天经》所有部分都遭改动,研究《天经》的阿林(学者)们表示〈引支勒·马可卷〉的结尾不是原版,〈引支勒·叶哈雅卷〉中关于行淫被捕的妇女的故事也不是原版,故事讲到尔撒说:‘你们当中谁没有罪性,他就可以先拿起石头打她。2’”

“嗯,我知道这个故事。你说的没错,它们都不是原始版本,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?”

我讶异于他竟然毫不迟疑承认,“你不认为这是问题吗?我们所说的是:《天经》中整章整章的经文都不一定是主的话语。”

“我知道你的重点了,但那并不成问题。你没发现吗?能看出添加的部分正表示我们能察觉到哪些地方被修改。”

“是的,但无论你们是否能察觉,《天经》已被篡改过了 。”

“即使后期抄本被改动,人们也不会比早期抄本更看重它们,认为它们比早期抄本更准确。早期抄本才是重要的,我们有很多《引支勒》的早期抄本,而且里面没有那些被添补的经文。”

我仔细思考他的论点,“有多少?多早呢?”

“嗯,一部分希腊文原稿的抄本源于公元后第2世纪,一部分源自第3世纪。我们现今仍有两本源于第4世纪初的完整《引支勒》原稿3,如果你想知道从第4到第21世纪《天经》被修改了多少,只要对比不同抄本就可以了。”

这个有力的提议几乎打消了我辩论中所有的疑虑,但我必须确保自己没有听错:“你是说,公元300年初就已经有完整的《天经》了吗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那它和现在的《天经》有什么不同?”

大卫郑重其事地说:“纳比,现代的《天经》译本就是根据那些原稿翻译的。”

我思量着他所说的,但《天经》版本繁多的事实仍困扰着我,这意味着《天经》不同文本之间都有出入。“大卫,难道话语的精准性不要紧吗?身为穆斯林,我相信《古兰经》文本和穆罕默德口授完全一致,半个字都没被改动过4。你讲的让我感觉《天经》中话语的精准性并不要紧。”

“精准性当然要紧,但更重要是话语中所传达的信息。信息本身才是至关重要的,这就是《天经》能被翻译的原因。如果主的启示来自文字本身,而不是字里行间所言传的信息,那么我们永远都不会翻译《天经》。如果我们从未翻译过《天经》,那么在顿亚(世界)的人怎会有机会阅读它呢?”

我不知大卫是否在挑战我对经典的看法,但他的话不无道理。

当我正沉浸于他的见解时,大卫继续道:“纳比,我想我们可以先退一步,更宏观地看待这个问题。你说《天经》已经不可挽回地被篡改过了,但首先你必须更具体指出这些改变之处在哪里,你指的《天经》六十六卷书中的哪一个部分?它何时被篡改?如何被篡改?多大程度被篡改?”

我无言以对,毕竟阿訇们从没教过我任何关于《天经》被改的细节,他们只是一再宣称《天经》已被篡改。

“如果你认为《天经》有所改动,你必须提出待里力(凭证),事实胜于雄辩。”

即使大卫振振有词,但我不想陷入窘境:“我已经说过了,〈引支勒·马可卷〉结尾部分和〈引支勒·叶哈雅卷〉里的故事,还有〈引支勒·叶哈雅一书〉第五章里的‘三位一体’,这些都是《天经》被篡改的明证。”

“我也说过,事实上几乎没有阿林(学者)承认这些内容是《天经》的一部分了。你需要从我们所认同的《天经》内容中指出重大修改在哪里。”

我强撑道:“如果还有其他经文类似这三个部分一样被篡改,只是我们还没发现呢?”

“纳比,你这是猜测,‘如果’不能构成一个论点。 你的主张是什么?证据呢?如果没有具体的实证,就不存在论点了。”

《引支勒》被严重篡改的假设不成立,并且没有任何史料证明。

显然我已溃不成军,大卫轻松地做出了一个总结:“《引支勒》成书后迅速散播各地,它被反复抄写并寄送到远处,便于其他信尔撒的人们阅读。他们读完《引支勒》后,那些信徒们再抄写再寄送。没有任何系统的‘抄本式传播’,要如何组织才能达成统一地修改而不被发现呢?他们会怎么改呢?尔撒·麦西哈诞生后的几百年间,没有人统领这个信仰,但那时已经存在数十种《天经》抄本,并且与今天的《天经》一样。所以《引支勒》被严重篡改的假设不成立,并且没有任何史料证明。”

我的态度缓和下来,“好吧,让我消化一下。”大卫并没有改变我的想法,因为我打从心底认定《天经》是被篡改过的。不过不知为何,我无法找出它们是如何被修改的确据,这使我更认真地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。

同时,我决定要尝试另一条进路,就是从根本上否定《天经》的可靠性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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